“規矩是城市給人的錯覺。”夏堇說,“海不會照顧人。”
“所以我們去。”陸惟把帽檐壓低一指,“去一個不照顧人的地方,人會把自己照顧得更像人。”
他們從高架斜梯下到外環。外環像一條凍住的蛇,盤在城市周圍。地表和風的摩擦發出一種低低的嗚響。阮初停在風口邊,瞇著眼往前看:“這之后,夢權很難跟。”
“那就別等它。”夏堇說。
一個拐角處,有一輛側翻的電車,車窗碎得像星星。聞敘翻到乘客的座位單,日期停在“善意終止”前兩天。他把那張單子夾進病歷夾,沒作解釋。張弛撿到一條半斷的圍巾,顏色褪得只剩下灰。他把它抖開,系在自己的背包帶上,像給某個不在的人留一條路標。
“你想到了誰?”阮初問。
“不是誰。是‘有人’。”
“足夠了。”夏堇說。
傍晚之前,他們在一處塌橋下避風。橋洞里有一條干死的魚,硬得像石頭。張弛蹲下看了半天,伸手敲了敲,發出瓷器一樣的脆響。他有點想笑,又沒笑出來。
“你在想什么?”聞敘問。
“海可能真的在前面,”張弛說,“不然魚怎么會跑到這么遠的地方來死?”
“也可能是人把它帶來的。”陸惟掏出打火機點了一小團火,“人喜歡把海帶到不該有海的地方,然后裝作自己并不難過。”
火很小,風一來就要滅。阮初用手掌做了一個小小的風障。夏堇把錄音筆擺在火邊,輕輕按下播放。是那段粗糙的海浪聲,沙沙的,像有人在遠處撕紙。沒有人說話,他們就聽著,好像那聲音真能把很遠的東西拉近。
“到海邊之后呢?”聞敘忽然開口,他不是在問意見,只是在確認他們每個人心里的句號。
“住一陣。”夏堇說,“住到我們覺得不需要海了。”
“然后呢?”
“再往前走。”她看了看越來越淺的天色,“我們不會救誰,也不等誰救我們。誰想跟就一起走,不想跟就留下。我們管好自己,僅此而已。”
火光在她眼里跳了一下,像被風推了一指。
夜完全下來之前,他們又走了一段。那道白線終于不再像鉛筆痕,而是像一條鋪在地上的布。風突然變得潮,空氣變厚,呼吸時鼻腔深處有一絲很淡的痛。張弛停住腳,下意識地把手按在胸口烙痕上:“它在跳。”
“那就讓它跳。”陸惟說。
阮初把終端重新開機,屏幕黑了一秒,吐出兩個字:無信號。然后,又像猶豫了一下,亮出一行極細的波形,忽高忽低,像是某種被放大的呼吸。
“海。”聞敘說。他不像在判斷,更像在提醒自己,“這次是真的。”
他們沒有加快腳步,也沒有放慢。每個人都把背帶又勒緊了一指,像要把自己牢牢釘在這條不照顧人的路上。風把他們衣角吹得獵獵響,像一首沒人寫完的歌。
天更暗,白更亮。白線之外,聽見東西撞在遼闊上,碎開,再合上——像心跳比人更大的生物在做一個永遠不會停的動作。
夏堇沒有笑,也沒有嘆氣。她只是把錄音筆關掉,裝回口袋,聲音很輕:
“到了邊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