檔案中心的門是厚重的,像一扇城的牙門。三人齊力,門開時發出的聲響像一記沉重的擊鼓。里面的空氣更冷,像數據在呼吸。
室內的檔案倉庫堆滿了條形碼、文件盒、閃爍的指示燈。屏幕上滾動的警示信息寫得緩慢又機械:數據完整性受限。他們分工明確:阮初負責控制面板,聞敘負責數據拷貝與加密回撤,陸惟負責物理阻斷門鎖與巡邏路線。夏堇走向一個標注著“最終審批”的柜子,柜門上有一串被改寫的簽名——周策。
“看這兒。”聞敘指著一個文件夾,手微微顫抖,“這是‘善意終止’的原始判定審查。文件里寫著:受害者家屬的同意函、執行時間、醫生簽字。后面有人手寫:‘例外處理——建議終止,簽名:周策’。但是電子記錄里顯示的是另一種文本:自動化建議、系統批準、無需家屬同意。”
阮初冷冷:“他們有一套線下與線上互相矛盾的手法。線下寫同意,線上改成‘自動化’。這樣,當有人上街質問時,官員把責任推給算法。”
“那我們現在就把線上的那段刪掉,把線下的原件放回去。”夏堇的語氣像刀:“讓真相回到看得見的地方。”
聞敘點頭,開始操作。阮初在門口架起臨時電磁屏障。時間像刀子一樣在指縫里流。屏幕上的倒計時從三十到二十,系統的追蹤開始發出波紋。母夢在遠處感知到后端變化,像被針刺,塔心傳來一陣陣短促的電流回響。
“快!”陸惟壓低聲音。聞敘的手在鍵盤上敲得飛快,數據一段一段地被復制到他們帶來的存儲器里。就在這時,門外傳來腳步聲——不是巡邏,而是多人的,沉穩,像執行隊伍。
“被發現了。”阮初低喝,槍口已指向門縫。系統并沒有直接報警,說明有人以真實身份進入了地下,手續齊全。但他們并不屬于“正義”。
門被推開,是一隊身披灰色制服的“檔案監察員”,為首的正是周策。咖啡杯在他手里傾斜著,臉上的表情比走廊里的木偶更褪去了油彩。周策掃了一眼四人,眼里既有驚訝也有一種復雜的、讓人不安的柔軟。
“你們在這里做什么?”他的聲音像是在問,也像是在道歉。
陸惟不客氣:“把文件還回去。”
周策的目光落在盛尋被扛的影子上,忽然軟了。他靠近聞敘遞過的那份檔案原件,手指撫過字跡。他的聲音低到像自己和自己說話:“我知道這些名字。他們的名字……我簽過不少,但有一個人,我沒簽……”他停住,像被自己抓住了一根舊刺。
夏堇看著他的表情,問得干脆:“你為什么把名字刪了?”
周策沉默良久,最終說出一句讓所有人都震動的話:“我以為這樣能結束痛苦。”
他的話像一把寒刀。不是為自己辯護,而像把責任遞到時間里。陸惟憤然:“結束痛苦?你給別人安眠,也給你自己的空椅子找理由。”
周策的眼里閃過恐懼:“我的女兒——我把她也交了。我以為她能安靜,可我發現她的名字被系統改寫成了‘成功案例’。我沒有辦法去面對真相,所以我更努力去把每一個難題‘處理’好,把自己洗白。”
聞敘冷笑:“你把個人的罪惡轉化成體制的潤滑劑,然后讓別人拿刀替你收拾殘局。”
周策知道自己被揭穿,臉色變得蒼白。外面的腳步越來越近,母夢的短促脈沖像鞭子抽進空氣里,系統開始在外圍封死逃跑路線。
“我可以幫你們。”周策忽然說,語氣像要討價還價,“我知道后臺的所有流程,我可以……恢復檔案。帶我走,我把所有簽名鏈條還原。”
三人沉默。現在的世界里,任何主動遞來的好處都像藏著刀柄。阮初警覺地抬槍,陸惟把刀背挪一寸,阮初的槍口在周策額頭上閃著冷光,呼吸凝成一把看不見的刀。三人沒有立刻回答。空氣像被擠壓成一塊硬物,所有人的心跳都能聽見。
周策吞了口唾沫,聲音低得像從井里擠出來的泥:“我可以做恢復腳本,把線上的那一段改回線下簽字的原件。我能打開內部的日志,讓公眾看到那些被標注為‘自動終止’的真相。但我一個人做不了長時間——他們會注意到差異,會鎖定異常。我有后門賬號,但只有一小段窗口期。”
聞敘抬頭,眼里閃過算計的冷光。他把手伸過去,像是在掂一塊脆薄的金屬:“你給我們的不是承諾,是時間窗。時間窗有多久?”
周策低頭看了看手里的咖啡杯,像是看見了杯底的沉渣:“三十分鐘。最多三十分鐘能把核心鏈路暴露出來。之后系統會自動回補假記錄,并且拉起審計摘要。你們要在三十分鐘內把這些證據投放到公眾可見通道,讓外面的人看到原件,然后再撤離。”
陸惟把刀背壓在地面,沉聲:“你知道我們不信誰的話。但我們需要證據。你就是我們現在的工具。”
夏堇在一旁聽著,她沒有講話。她的眼神像對著火焰衡量溫度:周策是自帶污點的工具,但工具也必須鋒利。過了半秒,她抬手,指在空中劃了一道線——像下了一個命令。
“可以,”她說,“三十分鐘。你操作,我們掩護。完成后,不準你跟我們走得太近。你要是做戲,或者在我們背后留下一把刀,第一時間我砍掉你所有能作證的手指。”
周策的臉色又白了半分,但他點頭。那點頭里既有解脫,也有恐懼——像一個久違的人突然見到能把罪還原的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