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恨他的,是誰?”陸惟問。
“也許是那些被他簽名帶走的人。”阮初說,“也許是他自己。”
聞敘低聲:“他恨的是自己沒能救回那個空椅子,所以他把恨轉向所有不睡的人。他認為替人結束,是對過去失敗的一種補償。”
四人沒有立刻行動。他們知道,指著一個人說他該被恨,是把復雜性簡單化——而那恨,會像野火一樣失控,把他們四人的選擇放在更危險的位置。夏堇的眼神從窗戶穿透了男人的背影,也穿透了那空椅子上面的影子;她說得很慢,但每個字像刀:“要恨,就恨理由本身。別把恨放到我們四個身上當替罪羊。”
夜晚更深了。城市的幾處集會點開始有人圍上來,有人喊著“把他們收容”,有人喊著“讓我們回夢里”。恨,為了活,正試圖做成動員。現實系統在空中投射公告,呼吁公民配合安眠,強調安全、減少痛苦,聲音像國家機器的心跳。母夢在遠處像只巨獸注視著這些,要知道恨就是它的土地——沒有被替代的名字,恨就找得到落腳處。
四人站在一棟樓頂,俯看著這一切。風帶著城市的腥與灰拂過他們臉。夏堇把刀插入腳下的碎泥中,像把自己的名字釘在這片土地上。她說:“恨是必然。我們要記住兩點:第一,恨不等于錯;第二,我們之間,不許被恨劃開。”
陸惟笑了一下,苦澀:“我們就該成為別人恨的對象。”
阮初冷聲:“只要我們還能動手,把那些會把別人名號當作交換的爪子砍掉就行。”
聞敘補充:“還有——記錄。讓所有恨有出處。有出處,恨就不是絕對的裁判。”
他們下樓,像四條不會言退的影。人群中有人高喊“把他們抓起來”,也有人靜默著看向那錄音機,聽著孩子斷斷續續的名字。恨在蔓延,理由在堆積,但他們四人像一根根不彎的釘,釘在了夜里。
那晚,一個人走到他們面前。不是怒吼,不是乞求,而是把一摞被撕掉的名字遞給聞敘:“這些是被系統注銷的記錄。我做過清單,我想知道這些人,到底有沒有被替代。”他的眼里沒有恨,只有累積多年無法吐出的疲憊。
聞敘接過名單,指尖顫得更厲害。夏堇看著那摞紙,忽然笑了,一個沒有溫度的笑:“好,我們不是救世主,但我們會把名字找回來。不是給你們當恩賜——只是把權力奪回一點點,免得神敢隨手刪人。”
那人的眼里閃過一絲光,像燈剛被點上一下。他并不知道是不是要感謝他們,或者恨他們,甚至不確定自己明天醒來會不會后悔。但他把名單放下,像放下一把刀的柄。
夜是冷的,恨是熱的。城市在醒,它在給人們理由,也在找答案。恨的理由被一條條拼成地圖,而這地圖,把他們四個人刻在中央:不是作為英雄,而是作為活著的證據,被所有恨指向,也同樣能指回去。
夏堇把手插回刀套,背對城市,像要把自己變成一道不可穿透的盾。她低聲對三人說:
“別怕他們恨。怕的,是他們把恨交給別人當理由。”
四人互視,沒有語言,但各自知道:不管外界怎樣翻云覆雨,他們內部的信任,不允許任何一句恨把人拉下。恨可以在城市升騰,但他們之間,只有刀與血與約定。
遠處,監控塔又一次亮起一行字:「清醒者列為風險源」。字很亮,像要把夜切開。但風吹過,字的邊緣被撕出一條黑線——恨未必能畫定界。夏堇把臉埋進衣領,冷笑了一聲。她的目光在遠方,像已經找到下一個要去的地點。
夜還長。恨也會長。
但他們四個,還在路上,步步靠近那些被偷走的名字——不為拯救,只為不被替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