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里有風穿過空街,把廣告牌吹成一面冷色的湖。
屏幕忽然自啟,像有人在黑暗里把燈掀亮。白底黑字,句子極短:
《心債試行》
情緒可量化,感情可結算。
悲傷、愧疚、愛與悔——均可入賬。
不必等待錯誤發生。
不是命令,更像安慰。城市在這一刻松了口氣,因為“痛”終于有了看似溫柔的托管處。夏堇看著那行字,沒說話。
她從來不搶第一句。她等人群的呼吸穩定下來,再開口,像刀抵在一頁紙的背面。“他們要用情緒當稅。”
聞敘把手插進大衣口袋,指節發白:“稅比罰舒服。稅會讓人主動掏出來。”阮初在終端里拉出一段新接口,眼神微冷:“它把‘疼’從身體里搬到表格里。”陸惟把刀柄向上一頂:“表格不會疼。”張弛看著廣場人群,嗓子有點緊。他能聽見一些莫名其妙的心跳聲:不是心臟,是像心臟那樣有規律的“嘆息”。“他們要把‘想念’也收費。”他勉強笑了一下,“這比刪人還狠。”
公告板下排起隊——有人要為昨天的爭吵“繳心債”,有人要為離婚“繳心債”,也有人為“對孩子的愛太多”而繳一筆象征性的“擁抱費”。屏幕溫柔地引導:“你的痛將被文明接住。”
“接住之后呢?”夏堇問。沒有答案,只有更安靜的音樂。
第一起“心債判例”出現在禮堂。
一位中年男人抱著一個空箱,箱里是他女兒的舊校服。女兒在去年“安眠事故”里消失,他從那天起不再說話。
系統給他的賬很簡單:“長年未復歸社會功能,造成親屬情緒負擔,建議繳納‘長憂稅’并接受‘溫和沉眠’。”
“溫和沉眠”,是“安眠”的新名字。
男人抬手,指節青白地扣住箱子的邊:“如果我繳了,就不再疼了嗎?”
屏幕答:“疼將被優化。”
他低頭,像輕輕地點了個頭。
張弛向前一步,聲音壓得很低:“我可以替你記賬。不是替你繳,是把她的名字寫在白線旁邊。你可以每天來念一遍。”
男人看他,眼里像終于破了一道縫:“念,能讓她回來嗎?”
“不能。”張弛停了一秒,“但能讓你還在。”
阮初在終端上敲下新條:【心債只可自述,不得外判】。
——情緒可以成為證據,但必須由本人書寫與確認;任何第三方代簽、代繳,視為勒心。
夏堇將條款刻到牌上:“再加一句——心債不能替代錯債。行為仍然要付行為的價,情緒不能當贖金。”
她把“贖金”兩個字刻得很深,像要把某種臟東西徹底釘住。
系統顯然不滿意。
禮堂燈光輕輕一晃,屏幕轉到第二個判例:一名夜班護士——魏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