井底的黑像潮汐翻上來——不是一股,而是成千上萬股,從四面八方同時涌起。那不是霧,也不是水,是人的回聲被揉成了實體,帶著呼吸未盡前最后一口熱氣。
陸惟幾乎是本能地前插半步,半身擋住夏堇與黑潮的第一觸點,刀鋒在黑中劃出一道干凈的弧。他不問,也不喊口號,他只把身體放到了該在的位置。
“右三。”阮初的聲音沉穩,像把標尺壓在混亂上。她抬手——不是開火,而是把腕上的清醒環調到“錯拍脈沖”,隨后反向對準地面。震蕩從混凝土里回彈,黑潮的前列生物頓時步伐一亂,像一群被打偏節拍的夢偶。
“吃回聲。”聞敘低聲提醒,“它們不怕槍,怕被命名。它們是被誰的清醒殘響聚出來的,就用誰的節奏把它們拆回去。”
“還有誰——”陸惟話沒說完,眼角掠見井口對側,一張人臉從黑潮內部浮出,面頰過薄,眼神卻活得像火。他認出來,那是剛被救出的青年。不是實體,是他崩潰前的那一秒影像,被夢翻拷成刀。
“03:17。”夏堇吐出數字。不是感性,是指令。她抬起清醒環,節拍落下——三短,一長,一短。井壁的回音與她對齊,黑潮中的那張臉抖了下,像被人從水里擰出來。
“他聽得到。”聞敘判斷。
“那就把他叫出來。”阮初把改裝槍接上線圈,電弧蜿蜒,照亮四人之間的默契——沒有誰在等誰的動作,每個人的下一步都已嵌進對方的呼吸里。
黑潮卻在同時學習。第二波回聲開始“模仿痛”,它們的移動不再整齊,而是刻意制造亂拍,試圖讓四人的識別系統失靈。
“我來‘寫拍’。”陸惟忽然低笑,像某種少年氣在絕境里冒了一下頭。他把刀背敲在井欄上——咚、咚咚、咚——硬朗、粗暴、近乎莽撞。那不是規制里的拍,而是街巷里的拍,上次他還作為凡人時在舊城區混過的夜。他把那段被他自己厭棄的過去拿出來活用。
回聲群體接不住這種“臟節拍”,像高樓玻璃被一把砂礫掃過,表面全起了細碎裂紋。
“你早該承認你會這手。”阮初抿著口角,語氣冷,但眼里有一瞬的亮。
黑潮深處傳來一次不自然的抽氣。不是人,是夢在吸氣。夏堇聽見那一口,眼底的血絲收緊——它要把“未眠者”合并成一個更大的口。
“別讓它合。分它。”她不抬音量,但每個音節都像金屬落地。清醒環從她掌心滑到指骨,她倒握,像握一把短刃,貼向井壁——書寫。
回聲只認它自己的痛。
回聲只聽它自己的名字。
回聲只走它來時的路。
每寫一條,井壁便浮起一層細白紋路,像把隱形的門框描出來。
聞敘盯著那些紋路,喉結上下滾動:“你在給‘未眠者’立臨時規則。”
“不是給。”夏堇糾正,“是歸還。他們的痛,他們的名,他們的路——先還給他們,才能把他們帶走。”
黑潮頂端突然長出一只手,極瘦,指節凸起。那是人的形狀,不是夢的。手在空氣里摸了摸,像在找一個可以抓住的詞。
“叫他。”聞敘說。
“我不知道他的名字。”夏堇直視那只手,“但他知道我。”
她把掌心貼在井欄上,輕聲,卻沒有一點祈求的成分:
“聽我——不閉眼。”
黑中那只手“扣”住空氣,指尖顫了一下,如同抓到了一根從黑暗劃過的線。隨后,一個瘦削的影從黑潮中被拔出來,踉蹌著在井欄前跪下,肩膀劇烈起伏,像剛學會呼吸。